“你？”妖帝嗤之，“你尚得幾分能耐？一雙眼生的便是對珠子，清濁不辯，晦暗不明的，怕是茫茫東海隨意尋顆蚌珠也勝你幾分！”

妖帝罵的厲害，華軒不敢做聲，低頭擺弄著指尖。眼中潸然，冷風輕撫，身子顫了顫，卻不敢將眼中瑩潤滴落。

古木密林，月華傾瀉，悠遠傳來陣陣低鳴。密林之中升起輕霧，白紗般拂過三人面頰，那迷霧之中，有人輕舞，合著低鳴。威嚴中透出清泠，森林中最善舞的舞者，最善歌的歌者，在這片謎一般的輕紗之中，演繹一段尋常人眼難以窺覬的盛景。

“我知道的......”蒼茫古老的歌曲回蕩在華軒心中，不知是心中委屈抑或是受到這山野迷歌的觸動，華軒心中流淌出酸楚，她的淚脫出了控制，輕易滴在了指尖，沖去剛剛在蠻荒之中沾染的黑泥。

華軒擡頭，眼淚順著面頰留下，烏檀般烏黑的一雙眼眸之中，空靈卻迷茫，她的聲音如同最美妙的清泉流淌出的樂曲：“父王，我知道的，我不是九尾一族。我空有一雙赤紅色的眼珠，卻便不得人前生今世，也演算不了一個人命運人生。”

喉中傳出哽咽，朱紅儒衣夜風中搖曳，似一團燃在身後的火焰。華軒知道，一直都知道的，妖帝不是不愛自己，父親對兩個女兒的愛，並無不同，盡管，長姐青縭，才是妖帝的繼承人。可是，華軒知道的，自己當不得妖帝，不是因為旁的，只是因為自己不是九尾狐，只是帶了一半九尾血統的尋常火狐罷了。就連這樣嚴厲的呵斥，華軒不是不知道，人之一界，視之不過皆是些毫無力量之人。可是，倘若人類願意修行，卻是所有種族之中，最強大的。許多仙魔妖鬼便是修行千年，亦抵不上人類百年苦修。

指尖燃起一點火光，橘黃色的一點火芒在溫潤如玉的指尖矗立，卻是眼前唯一的光明。華軒好似在火光之中，看見自己狼狽落淚的模樣。心下嘀咕一句，真醜！一咧嘴，淚水又似斷了線的串珠，滾落下來，澆滅了指尖那微末的微暖。

“可是，父王，正如巫祭大人所言，如今的我，怕是擔不起巫女這個稱謂了。九闕巫樓之中典著，華軒也早已盡皆參閱。如今的華軒毀了那卷藏於頂閣的竹簡，左右，便派了華軒去了人界，去尋那轉世之人。”華軒一鼓作氣將話吐露出來。

神色淒迷，眼淚也被這林間的風吹幹了。華軒一向玩鬧，可是，這一刻，她卻連絲毫的玩鬧心思也不曾冒出，便是那一點點的尖頭，也生生被磨滅了去。

“陛下，這，人界向來是子嗣頗豐，不比其他五界。若單論數目，五界加了一塊兒，也抵不上一個人界。此次尋人，並不亞於大海撈針。”巫祭圭奉凝眸，道出自己心中顧慮，眉間輕蹙波痕，指尖輕敲下顎，若有所思的模樣。

“人界人多，卻也抵不過我妖族壽命綿長。那彈指一瞬如滄海浮游般的生命，不提也罷。”妖帝卻並不擔心，相反，與這相比，現在的他更擔心華軒。

妖族壽命確非六界最長，只是較之人界，卻長了太多。人類占盡了優勢，卻輸在了壽命之上，修行逆天而行方能延年，可，這番逆天的代價太高，十八道驚雷亮徹半壁蒼穹。是以，無論對於哪一界而言，這人類都是未曾長大便匆匆老去的孩童。即便如此，也攔不住他們心智的成熟，也抹不去，他們才是最適合修行的體質！

“陛下所言甚是，只是，如今六界借以蠻荒隔離。小臣剛剛入了蠻荒之中，其中怨靈怨氣之重，早已將這靈秀郯山，化為了蓄魂極陰之所。其中威力，非我等可輕易探及，只是，陛下等得千年萬年去尋這轉世之人，可是這蠻荒之壁可否等得？”

字字鏗鏘落於妖帝與華軒耳中，二人皆是為之一顫。早知這蠻荒之事危極，卻不料竟危難至此。這蠻荒之壁，是當年妖帝舍了近乎周身靈力鑄成，然，妖之一族並不以結界之術聞名，是以，這道結界究竟何時破碎，並無人知曉。

“神之一族，喜清靜。仙之一族，善鑄防。妖之一族，司秘辛。魔之一族，樂逍遙。人之一族，為根本。鬼之一族，主輪回。”華軒口中喃喃出聲，默念出六界族屬聞名長處。眼中烏眸輕轉了幾圈，方才啟唇：“仙之一族，善鑄防。這一句所說的便是，仙族善於鑄造結界，轉世之人一事如同大海撈針，為何不暫且先將這結界修補重造？！”

夜深了，縱是清風拂動，也揮不去陣陣襲來的睡意。許是哭得厲害了，上下眼瞼幹澀的發疼，見了妖帝與巫祭二人還在爭論個不休，索性化了小狐，盤在古木樁上悄然睡了過去。

山間沈吟悄然淡去，霧卻更濃重了。地縫之中升起青墨色煙霧，一個個人影自這煙霧之中站立游走，待二人再來看時，四周烏泱泱已然布滿了這種身影。

狹長，漆黑，像是陽光之下古木落在林中的影子。可是，竟連這一輪皎月也不知何時隱在了雲後。枯瘦細長的四肢在空中揮動，顫巍巍向華軒三人走來，聚集在距離三人不過三步遠的圓弧之外。

“陛下勿擾，這些是鬼，蒼嶺古柏逝去的靈魂。都是些尚得了些道行的山中精怪，卻未至修行期滿便引來禍端之魄。”見了妖帝手中掐訣，似要攻擊，圭奉急忙攔了下來，對這些“來意不善”之物做出解釋。

“桃木陽氣乃是木中至重，是以常被制成倒是手中桃木劍，做驅邪避難的武器。然，柏木卻是木中陰氣至重，常種植於墓地之中，有轉世與輪回之意。倘若，桃木成妖，尋常桃木傷不得他，便只能求借柏木鑄劍，方有效用。”

身後，傳來呢喃細語。妖帝轉身去看，卻見木樁之上，華軒卻已然團成了一團，通身赤火，視之好似這木樁不慎讓人做了火把去。可巡視了一周，妖帝也知看了一團火紅皮毛，分不得頭尾。只是說話間，一處有些翹動，妖帝掀了去，方才發現睡夢之中，華軒口吐人言，一張一合。竟是在睡熟之中，亦在解釋。

只是，睡夢之中，口中囫圇，雖聽得懂意思卻不甚清楚，這幅口齒不清的模樣，險些笑壞了妖帝。

“陛下，這些木鬼，過些時辰便會自行離去，只是這段時間確實極陰，原路返回，極易被蠻荒吸入！”妖帝陛下自娛自樂，圭奉並不去管他，只是兀自將自這些陰影之中探知的消息告知，有些話，含在口中，也一並吐了出來，“只是華軒殿下妖力低微，又是妖族幼女，蠻荒極是喜歡，想來定會不顧一切將她卷了去。這般，無論何時，華軒殿下回卻，也是極險惡之事。”

圭奉手中變出一方細雪絹帕，輕嘆了口氣，將小狐貍提起放置在這一方雪帕之上。別看這不過是一方帕子，卻是圭奉凝了靈力變出來，蘊了幾分火靈其中，觸之溫暖卻並不灼人。華軒睡於其上，不過片刻便將緊緊蜷縮的身體舒展開來，做了尋常睡相。

只是，圭奉並不曾看見，華軒稍變得有些暗淡的皮毛，亦在這一方雪帕所蘊含的的靈力之中，恢覆了潤澤。

“巫祭是說，華軒便被隔在了蠻荒這端？”妖帝目光不離華軒，透出幾分華軒醒時決計不能看見的慈愛，“可是，這一側並非我妖界領土，華軒留在這裏，卻是如何是好？”

“華軒殿下說，她想去人界尋那個留了前世遺恨的轉世之人，她倒是清楚，只有人類方才有前世今生之說。起初，只道是殿下隨口一說罷了，可是便是方才，殿下竟在夢中還能吐露，這六界奧秘。怕是殿下所言不虛，已將九闕巫樓之中經卷爛熟於心，若是這般......”

“若是這般，我也不會讓華軒留在此處！”黑霧瞬間籠於妖帝面上，惡狠狠打斷圭奉，“你可知道，人界人類數目幾何？其中又是多少心中狡詐詭譎？華軒她自幼不曾離開九闕巫樓，心思單純，年紀又小。一旦踏入了這堪比烏墨的人間，你可知會發生些什麽？！！！”

“陛下所言甚是！”圭奉跪下，乞求妖帝的原諒，“可是，臣下，只是認為，以華軒殿下只能，若是自保怕是無虞。至於，尋人之事，只有九尾一族那雙赤紅雙瞳方才有這能力。莫說華軒殿下，便是青縭殿下怕也是無能為力！”

狹小結界，流動著星光，承一絲靈力其中，將華軒狐身困於其中。睡得香甜，吐出血色小舌舔舔唇畔。

“陛下便允了華軒殿下去尋。至於我們，便盡力將蠻荒封印，好盡早將殿下接回。”

圭奉想的清楚，這與仙界聯合，並非沒有先例。如今六界安定，也不忌諱這些，一來一回，不過半月便能輕易將蠻荒封印。

至於，華軒，以她這迷糊的性子，半個月，怕是連這片森林也不能走出！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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